寻访共和国功臣的妻子(续篇)

在特等残疾军人陈正孟的妻子杨杏英向本报提供的‘共和国功臣妻子们’的合影 上。这些妻子和共和国的功臣们,相濡 以沫地度过了从37年到50年不等的岁月。在 时隔37年之后的今天,当记者再寻访这14对 夫妻时,有一对夫妻已经双双去世,还有7 位功臣已经长眠于共和国的青山绿水之间。

这十四对夫妻,年龄相差最大的有24 岁,最小的是一岁,普遍相差在10岁以上。

在采访中,几乎每一位功臣的妻子谈起 这37年到50年走过的岁月,都为自己的艰辛, 都为自己对共和国功臣的爱情而流泪,但没 有一位对自己当年的选择后悔,没有一位在 时代的变迁中对自己的爱情产生过动摇;几 乎每一位在世的残疾的“共和国英雄’”,在向 记者叙述他们的妻子几十年如一日地对他们 的照顾时,也同样流下英雄的泪水。

共和国功臣的妻子的泪水是柔情的,共 和国功臣的泪水是坚硬的。但两种泪水都分 明有一股穿透历史的力量震撼着记者的心 灵。

残疾的共和国功臣为共和国的今天奉献 了他们的青春,奉献了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 而他们的妻子对他们的爱情,对他们的照顾。又何尝不是对共和国的另一种奉献?她们也 同样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奉献了自己的一生。

生活的艰辛和爱情的崇高是她们的底色

与革命伤残军人一起生活,其中的艰辛 可想而知。这十四对夫妻,几乎都是在 1964、1965、1966年这三年回乡安置的。有 的是回丈夫的原籍,有的是回妻子的原籍。在他们回乡安置之后,整个共和国都紧接着陷入了文革的“动乱”之中,一场浩劫也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他们。

与没有受伤的共和国功臣不同,尽管这 些共和国功臣绝大多数是在解放前参加了革命工作,但由于他们的伤残,绝大多数不 能再安排工作,也无法享受离休待遇,没有 工资收入,仅仅依靠来自民政部门的补助和 妻子的工资来养家糊日,生活的长期困窘也 是他们共同的特色。

当我们在衢县石梁镇柴家坊村找到樊文仙时,这位满脸皱纹已经64岁的农家妇女 正在守着一堆措来的烂桔,剥着桔皮。她告多 诉我们,她与她丈夫—三等残疾军人夏冬 福相差24岁,夏冬福已于1975年去世。25年 来,她一直与三个孩子一起生活。剥桔子 皮是为了晒干之后去卖 两毛钱一斤.以贴补家用。 她的左手骨节出奇地大 她也不知道是计么病,十 多年了因为没钱一直未去医院检查过。

1965年樊文仙与夏 冬福一起被安置在衙县柴 家坊村成了地道的农民. 当时的大队为他们找了一 间一层的平房。一开始 樊文仙在中央坊小学做饭. 拿十来元钱一个月做了 两年之后她失去了这份 工作又成了生产队里的 半个劳力,一天挣四五个 工分,每个工分仅有5分 钱。就是这两毛钱一天的 ”工作”.她一年也只能干 上两百来天.因为夏冬福 每年都要住院两到三个月 她必须也住到医院去照顾他。

现在湖州的陈爱珍于 1961年元旦与特 等残疾军人费吉生结婚,1965年1月 安置到湖州,她本人被安 排到煤球厂上班。在疗养院时.她背着费吉 生上厕所、看电影。费吉生便秘时.她用手 将费吉生的大便一颗一颗地抠出来。文革时费吉生去世.陈爱珍本人打打成”黑于将”。而一岁的女儿又得了小儿麻痹症.她本来可以拿20来元一个月工资的工作也被剥夺,最 困难的时候,家里没有—粒米、一分钱.去 厂里借钱.因为她是“黑干将而被拒绝。 她至今记得,有—回她回到家中.女儿没有 象往常一样烧好饭.当她斥责女儿“贪玩” 时,女儿却告诉她家里没有米了。那一回, 母女俩抱头痛哭.是邻居看到后塞给她五元 钱.才得以将生活维持下去。为了生计.她 带着儿女重新组织了家庭.但她是带着费吉 生的遗像和骨灰盒改嫁的,她说她不想 “扔”下老费。值得欣慰的是.她的后一位丈 夫同样也很尊重已经去世的费吉生,帮她一起在家中挂好费吉生的遗像,将费吉生的骨灰盒安放在家中,直到前年才改又女儿保管。陈爱珍告诉记者:“我和老费是真正的革命感情。在疗养院的那段日子里,我们作为护理员,包好饺子,和残疾军人一起吃时,的的确确有一种革命的崇高感。”

在义乌市城西大水畈村,我们见到了楼宝香。1964年,她与比她大12岁的二等残疾军人王文康来到了义乌,在义乌牛奶场工作,夫妻俩双双踩着三轮车拉牛奶维持生计.为 贴补家用.楼宝香还长期给人洗衣服。1990 年.王文康去世。当我们见到楼宝香时.她 的母亲以90高龄仙逝.楼宝香刚刚取出的准 备为老母亲办丧事的5000元积蓄.在我们到 来的前一天夜间失窃,她的邻居告诉我们. 楼宝香为此哭泣了整整一夜。

1956年.王菊兰与比她大13岁的特等残 疾军人郭忠良结婚。郭忠良称自己是一个 ”没有双脚.两只手只有三个指头’的残疾 人。1965年.王菊兰与郭忠良被安置在兰溪. 她前后生下四个孩子。王菊兰回忆说,那时她白天上班,夏天晚上回来要给六个人洗澡,洗六个人的衣服,每晚要到12时以后才能入睡。白天在厂里上班,孩子要吃奶, 郭忠良就摇着轮椅把孩子送到厂里。。有一次 是下雨天.郭忠良将一件雨披盖在孩子身上 自己淋着雨将孩子送到厂部。 1983年.郭忠 良得了黄疸肝炎,住在医院的传染病房、王 菊兰就也在传染病房里住了整整三个月。护 士说她不要命了!但王菊兰说.“我如果怕传染不住在这里,谁来照顾老郭这个残疾 人!也许是王菊兰的精神感动了上苍.王菊兰竟奇迹般地没有传染上肝炎。

在开化.当记者找到柴友堂和王能梅夫 妇的住处时.从他们的儿子处意外地得知他 们夫妻俩已经双双去世。他们出生在疗养院’ 的儿子告诉记者.在他的记忆中,幼时的生 活虽然困难.但母亲白天上班.父亲在家里烧饭,烧菜,甚至还能裹粽子,包饺子,缝鞋底。1995年4月王能梅因患乳线癌去世,年仅54岁。临终前,母亲交代儿女:你们一定要把父亲照顾好!

贾冬琴是当年的诸暨疗养院副院长楼盛 业的表妹。1955年.她在做院长的表哥的介绍 下.与一等残疾军人双目失明的王丕琴结婚 了、1966年.她与王丕琴被安置在平阳县.她一 开始在平阳伞厂上班.月工资仅有3元。她与王 丕琴有四个子女。她告诉记者.那段日子真的 是一根油条六个人分着吃。尽管生活困难.但 她一家住的公房的房租从来没有拖欠过.王丕 琴告诉贾冬琴:“我们是革命家庭,宁可自己就 着酱油下饭.也不能拖欠公家的房租。”

因为家庭生活困难、贾冬琴的大女儿一直 拖到30岁才结婚。1994年1月9日她的二女儿陪 着大女儿去温州购买结婚用品.结果在归来的 途中双双遭遇车祸身亡。贾冬琴在晚年遭受如 此巨大的打击.但在家里却强忍下泪水.为的是不让老王知道。

贾冬琴告诉记者.老王双目失明.她一人 照顾着5个人.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那时.她 为了维护“革命家庭的形象.家里的活再多,也不允许自己上班迟到,常常是早上饿着肚子一路小跑着去上班,她现在的胃病就是在那时落下的。

象这样生活上的艰辛,是我们寻访的十四对共和国功臣妻子们共同的生活感受。

青春与爱情的选择至今无悔

十四位共和国功臣的妻子,当年嫁给残疾军人时,几乎全都是在疗养院举行的婚礼,婚礼也出奇的俭朴,开一个座谈会,发一些糖果就算结婚了,连桌凳,床椅都是向公家借的,许多对夫妻甚至连接婚照都没有拍过。象樊文仙,夏冬福这样的夫妇,因为生活所迫,甚至在结婚之后也从没拍过两人的合影和一张全家福。在夏冬福去世25年之后的今天,当记者找到樊文仙时,樊文仙才叫来13岁的孙子,双手举着夏冬福的一张1寸证件 照.在家门口拍下了一张特殊的“全 家福”

尽管她们的婚礼出奇地简朴,但这些共和 国功臣的妻子.与共和国功臣的爱情却是日月 可鉴。

湖州的陈爱珍尽管她的丈夫费吉生已经 去世多年.但哪怕重新组织家庭.也将费吉生的 遗像和骨灰盒带在身边。她与费吉生结婚时.带 过来一个前夫生的儿子,费吉生与她没有儿子. 费吉生去世前.要求孩子改姓费.孩子答应了。 当费吉生去世被医院放到太平间去时,他这位 儿子哭着拦住医生说;“这儿的水泥板这 么冷爸爸要受凉的。”

现在兰溪游埠镇开着小店的章卸妹.在汤志良去当兵 前就与汤志良恋爱了。她告诉记者,汤志良是1958年去当 兵的.而当兵的理想之一就是退伍后能给章卸妹也找个工 作。但汤志良在当兵的第一年.就在福建前线炮击金门的 战斗中受伤。当汤志良转到诸暨荣军疗养院时要求组织 上不要通知章卸妹.说:我残废了不要再让章卸妹和 我结婚。”但章卸妹毅然来到疗养院.她告诉汤志良 ”你是为我去当兵的,是为我负伤的.我一定要和你结 婚、”

1983年7日1日汤志良去世.临终前他对章卸妹说. 我对不起你.我残废了.一辈子没让你过上好日子、”

现在开化的李国斌、徐素娥夫妇是1955年结婚的。结 婚之前、组织对徐素蛾说:这些残疾军人也是父母生的.他 们本来都是健全的人.但为了祖国.为了支援朝鲜保家卫国 而残废了。”四十多年过去了.李国斌因为头部中过弹.脾 气很暴躁,但徐素娥就冲着当年组织上的这句话.始终精心地照顾着李国斌。

一等残疾军人王省根和陈友芬夫妇是未经组织介绍而 恋爱结婚的。他们在解放前就恋爱了。1952年,王省根奔赴 朝鲜.临走前,他嘱咐陈友芬要做—个学习好,工作好,思 想好”的人,不要给革命军人丢脸”。陈友芬将王省根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原采是文盲的她.在田间踩着水车时.捧 着扫盲读本看.在田间沐息时,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写字、但 她想不到的是.当她再见到王省根时.王省根已是在荣军疗养院里需要人照顾的伤残军人。1954年陈友芬从永康赴诸暨 与王省根结婚.当时.是乡长。 区长村长“三长把她送上火车去与光荣的伤 残军人结婚。陈友芬说结婚以后.他们两人是 疗养院里出名的恩爱夫妻.王省根从来不直呼 她的名字.而一直称呼她为爱人。她至今无法 忘怀的.是王省根竟是因为要与她分开”而去 世的。

1964年,王省根生病住院.当时国家已决定 残疾军人回乡安置.王省根误以为从此他将与 陈友劳分开生活、那天开好会.王省根出奇地 反常.在家里吃好饭后拉着二胡与孩子一起唱 歌。当她把王省根送到医院时.王省根又要她 回去把孩子安顿好后.再到医院来陪陪他。当 她回到医院时.王省根又是一言不发.独 自一人拉着二胡。当天晚上.王省根就因 心脏病发作而去世、已回到家中的陈友 芬在半夜被院领导叫醒.得知这一消息 时.当即昏倒过去。

那一年.陈友芬才34岁,三个孩子最 大的10岁.最小的4岁。三十六年过去了. 陈友芬至今依然子身一人.她说她不想 再成家.是因为她觉得再也找不到像王 省根这样好的“爱人.她一门心思要把 三个子女—革命的后代”抚育好、以 告慰九泉之下的王省根。

现在.王省根的骨灰还安放在诸暨。 每年的清明.陈友芬都不敢去诸暨祭扫。。 因为一到那个场所.她至今都还迈不开 双腿,都要失声痛哭。

现在缙云的吕惠爱与朱景洪夫妇 是当年唯一遭到过组织反对”而结婚的 夫妻。吕惠爱在1949年7月就参加了革命工作.当年在缙云县 委农村工作部工作.尽管她一直从事革命工作.可因为父亲 去了台湾而背上了不好的成份.~直无法入党。当年.要求 上进的吕惠爱在报纸上看到一位护土嫁给残疾军人的事迹, 决心向这位护士学习。当她准备和朱景洪结婚时.朱景洪的 “组织”——疗养院同意了,但吕惠爱未向她的组织”—缙 云县委组织部申请。在她与朱景洪结婚后的三天.出差归来 的组织部长因她未向组织申请勃然大怒.下令她与朱景洪搬 出县委大院。 朱景洪已在1995年去世。从吕惠爱和朱景洪1956年结婚 起.两人共同生活了39年。朱景洪脾气爆躁.有时会莫名奇妙 地发火。但每次过后,朱景洪都向吕惠爱道歉.说自己大大小小开了八次刀看看自己残疾的身体.做不了什么事.心里窝 火、吕惠爱告诉记者:我理解他.他每次发火,我都没往心里去。

在朱景洪去世前的三年.为了让朱景洪 在最后的时光过得舒心.吕惠爱买了一辆三 轮车.已经60多岁的她硬是学会了踩三轮车. 让老朱坐在车斗里.她踩着三轮车天天拉着 老朱去散步”.整整踩了三年。

贾冬琴至今还记得她与王丕琴见面时两 人的一段对话.王丕琴对她说:“我残疾了.从 此要你照顾了。”贾冬琴则回答说:你为革 命而残疾是光荣的.我照顾你没什么、”就因 为这一承诺.贾冬琴悉心照顾了王丕琴四十 多年.他们全家在平阳多 次被评为五好家庭”。

1997年,王丕琴去世了,临终前,王丕琴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但双目失明 的他握着他一生未曾见过 面的妻子的手.这位共和 国功臣泪水长流。这泪水 包含着的无数内容.只有 贾冬琴才能深深地读懂。

她们的爱情与人生, 将于远铭刻在共和国的历史上

十四位共和国功臣的妻子身上.感人的故事太多太多.短 短的本文难以—一细述。而杨杏英提供的这张合影照仅仅是 当年诸暨荣军疗养院中众多的功臣妻子中极少的一部分。

当年的荣军疗养院中,残疾军人最多时达到1200多人。由 于岁月的流逝、我们无法知道当年一共有多少女性嫁给这些 共和国的功臣。同样.在四十年后的今天.我们也无法知道她 们在何方。

但无论岁月如何流逝,共和国功臣和他们的妻子走过的 一生,他们的爱情与人生永远不该被人们遗忘,也将永远被铭 刻在共和国的历史上。

结束语

结束本文之时,本报和浙江 电视台经研究决定.将与有关部 门和企业联系把这些尚在人世 的共和国功臣的妻子接到杭州或 已迁至嘉兴市的省荣军医院,让他们在最后一次合之后的37年, 重新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