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有个“共产主义村”
日本山岸主义--丰里实验地的村民桥口利明递上名片，没有职务。名片上的山岸主义徽记--太阳环绕一颗心。理事冲永和规的职务是"农业工会法人"。外传位于三重县津市郊区的山岸主义社会--丰里实验地是“共产主义社会”、“乌托邦”，也有人说是宗教团体。媒体对山岸冷漠。一般人对山岸摇头，“一群不可思议的脑筋有毛病的怪人”、“逃避现实的人”、“逆社会发展而生活的人”、“与父母分开过对孩子不好”、“听说问题很多，但所卖食品没有问题，是真正的绿色食品……”冲永说山岸人与日本人沟通难，与中国人沟通容易，山岸人与中国人沟通的共同话题——老子。
生活一体化
山岸主义社会创始人山岸己代藏，一九五七年成立“山岸式百万只科学工业养鸡株式会社”，１９６１年１月丰里实验地诞生，四个月后的五月３日，山岸故去，时年五十九岁。落红非是无情物，三十七年后的今天，山岸播洒下来的理想国的种子结果在日本四十七个县及德国、瑞士、美国、澳大利亚、巴西、韩国、泰国７国。理想国的本部设在村民最多的丰里，四十七个县与七国互派村民交流，时间长短自己决定。山岸尊奉老子，信仰《道德经》，顺应“法自然”。他要在他的实验地里种出属老子的理想国"圣人无私，圣人无藏，既以为人，既以与人。“山岸认为”人因无私藏，便会有余"，因为他人服务，自己“愈有”，因为无私“故能成其私”。山岸故去后，他的继承人在他的实验地里发展他的思想“生活一体化”。其理念为“生活在金钱个人无所有，集体所有的村庄里使其身心愉悦”。村民没有报酬，不分配物质，没有职务，不分上下级，没有命令规则，所干工种全凭个人意志。一切财产、通货村民共享，个人无秘密。变成无所有的“一体生活”的具体操作是，外面的人进村时，个人财产（金钱、衣物、首饰、家具、书籍等）一切冲公后身外无一物。进村一星期，由冲永和规组成的七个理事中的某一理事对新人进行“生活一体化”的理念教育“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其争”。不争的人是上善，“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如道”，不争即无错。“不敢为天下先”的辩证法是居后而身先，处下而上，如江海处于百川下游，百川都归于江海。无私“故能成其私”，山岸人无所有的另一面是全所有。“爱和”食堂的硕大牌匾上书写着日文汉字“满吃讴歌”。丰里人一日二食，早十点晚五点，用餐时间外亦可随时取用。我览过菜单，煎烤烹涮煮应有尽有，但无烟酒，“烟污环境酒乱性，所以禁止”。十人一桌，随意而坐，吃喝间，成就了一次“灵沟通”。“各人口味不同想吃的东西没钱买怎么办？”桥口一指橱柜中三五字条，“那是请求单，食堂会外购的。”就是说丰里能够满足村民的要求？桥口点头认同。“物质是大家创造的，大家有权享用能够享用的一切。”“和乐”浴室，净身为次，主为洗心。自然之泉除却身心污秽，留下人间春色。医院虽然设备完善，医生却寂寞。按桥口解释，“人无忧烦，病从何生。”老子的“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丰里医院是“针器手术刀无用武之地。”“老苏馆”是六十五岁以上老人的养老院，现由百人，这里有创业者也有外来
投靠者。他们视体力而行事，无人分配活计。不能劳作者，可安心颐养天年。取名“老苏”意为获身心复苏，非养老等死。
不自饮亦不用洗涤。十四个女学生负责洗衣，每晚一千八百名村民净身后的脏衣服按种类搁人洗衣房窗口，包括手帕。翌日，洁净衣物出现在有编号的衣服格子上。浴巾公用，每天清洗消毒。丰里衣服皆有编号。日常衣服搁置一处，另一衣帽间是为走出丰里，如出差探亲访友的人储备的礼服。该间名牌服装鞋帽、领带、手表、金银手饰、化妆品俱全，还有丰里人自己设计缝制的新衣。使用者留下借条即可，无人管理。外出者可向负责人领取东资礼金。商店物品随意取用调换。村民住所除已配电视机外，所有物品根据需要自行取舍。丰里承包了村民的人间事--出生吃喝求学医病婚丧，即山岸人的理念之一“生活一体化”。
经营一体化
村民根据自己特长选择工种，如来自德国的女村民善做比萨饼，横滨华侨何洪章夫妇开过餐馆，他们首先选择了食堂，何妻郑爱芬做的“杏仁豆腐”很受村民欢迎。工种半年一轮换。依村外人俗念，是否有人只愿选择坐办公室，不愿去养猪、堆肥呢？桥口说山岸人不会那么做。如果自己意志与外界冲突，每晚“朋友研讨会”帮助解决。丰里一千八百人，大人孩子各占一半，“为了心灵的沟通”，九百名成人自愿组合成班级，一班五十--六十人，共十五个班。每班成员农林牧副加工等工种各异。各班级每晚开会，白天想不通的事，傍晚净身后讨论解决，夫妇交流时间少于朋友会。延续三十七年的朋友研讨会“是使山岸存活的有机肥，”个人物资无所有不等于精神负担无所有，一旦产生精神之累，朋友会成员一起帮助班上朋友把精神负担化成无所有。
丰里有土地一百公顷。工种有养牛、猪、鸡；种稻、菜、树、茶、草、蘑菇、果树；农、水产品、乳业、肉类、饮料、木材加工；制造有机肥、建筑、运输、和出版印刷业、行政、销售即科研。上述工种分为十六个部门。提倡“劳动是人的第一需要”，以农为本的丰里重视人与自然和谐统一，“动、植物、人一体化”。利用自然界赐与的太阳、空气、水土创造出的“循环农法”使其“经营一体化”，即与自然界共存共荣。“循环农法”及各个工种之间结合渗透。“我们这里的农产品是百分之百的自然食品。化肥，这一非自然品我们拒绝让它进入人的肌体。”
催乳业，丰里人是这样认识的。“催乳非挤或榨，人与牛只有建立在深深的信赖关系之上，牛乳才会流淌。催乳是人与牛沟通的重要一环，只有好的沟通才能产生好奶。”其程序是一组四十八头牛列队产奶，十分钟产奶十五--二十升。丰里牛奶供日本中部、近畿地区三十万人饮用。丰盛的农林牧副产品除供一千八百人吃喝外，余下的出售全国各地五十二个销售网点。１９９６年，丰里创收一百二十亿元，１９９７年纳税七十亿元。１９９６年花数十亿元在附近购买了一个高尔夫球场，填洞种草。现硕大草场上写着“天--地--人”三个大字，桥口的名片背后这样注释：天地人调和共生是使个人物资丰富、健康、亲爱的保证，过上安宁、舒适生活的条件。
知足者富
十六个部门的分工合作由谁协调？大事谁来决定？九百名孩子在怎样的教育下长大成人？丰里人面对电视节目的渗透如何思想？村民可否自由进出丰里？怎样看待丰里内外世界？山岸主义--４７个实验地能够在私欲横流的资本主义社会存活三十七年，靠的是什么？桥头一一说明。
十六个部门各推出一名负责人，由十六个人组成的工会集体商讨丰里诸事，由７个人组成的理事决定大事，行政部门有“调正部”，负责村民大小要求。负责人在干满６个月后自动离任。每年６月、１２月是成人调换工种的季节，负责人自然也面临选择。
冲永和规，中央大学肄业，２３岁时和三十多人携五千万元接下山岸旗。他们中多数曾是日本共产党党员，脱党后来到丰里。冲永有一儿一女，儿子现在德国实验地，女儿在大阪体验村外人的生活，约好２年后回村。柳本佐由美，大学时听了山岸主义讲座，一毕业就和男友进村，结婚生子已过２３年。她曾在德国实验地体验２年，独子在村里长到二十岁，现在东京工作，期限２年，儿子是否如约回村，柳本说随他个人意愿。桥口８年前携子进村，儿子现在北海道实验地。横滨华侨二世何洪章夫妇５年前在丰里听了“特别讲习研讨会”，“茅塞顿开”后不断携家人从关东到关西听讲座。１９９６年２月，一家四口落户丰里，儿女现读高中。丰里有德国、瑞士、韩国、巴西外籍村民。结婚生子的瑞士女人已入住丰里十年。进村２３年的柳本极少出村，她说：“我们习惯了丰里生活，满足这里一切，什么都不缺出去干吗？”“新年不回去和家人团聚吗？”“不。”柳本露出虎牙，一张乐不思蜀的笑脸绽放开来。“丰里是健康洁净友爱的社会，外面太脏太乱太缺人情，你看”，她手中团扇一指，“今天（１９９８年８月１５日）参加'丰收节'的村外人比去年少多了，为什么？怕坏人投毒。”丰里一年两次用丰收产品招待村外人。１９９７年，五千名挣工资的人分享了“共产主义成果”。堆成山的鸡蛋、蔬菜随你拎取。
满足写在村民脸上，所见面孔外溢着心底的满足。最是那眼神，不急不躁平和温静。孩子健康淳朴，没见戴眼镜者。食堂里，十几个中学女生在做“中华盖浇饭”。
丰里九百名学生是在“热爱农业”、“劳动最光荣”、“我们是农业继承人”的教育下成长的。儿童１--５岁与父母同住，６岁开始过集体生活，一个月回家团聚一次。集体生活的结果--孩子不仅对亲生父母怀有亲子情，而且对所有成人男女感恩戴德。“我是被丰里人抚养大的，我爱父母也爱叔叔阿姨。”泛父母的思想扎根孩子心中，循环往复，一代一代，三十七年的泛父母理念凝聚着山岸人：“佐藤田中你我他，山岸人是一家。”
“以农为本兼学别样”、“回归自然”是山岸主义的教育理念。受教育的目的是什么--对社会有贡献全面发展的人。一个不分五谷杂量的大学毕业生在山岸人眼里不合格。山岸人认为世上学问由农产生。比如果树栽培涉及到生物学、化学、物理学等学问，一环套一环的学问，层层学习层层剥解，知其所以然的波纹式教学法是山岸人的特点，教材就是土地上生长的一切农作物，教学课程的设置以农为核根据二十四节气渐进。丰里的教育理念吻和了卢梭的论教育一书《爱弥尔》的观点：远离城市，回归自然。学校的墙报上展览着学生的作文：《我为什么干农业》：“农业别于工业、国防，它是有生命的物资，侍弄有生命的物质从心底感到愉快”；“我是农业继承人”；“农业是我最爱，吃到自己亲手栽种果实的喜悦，非干农业者所能体验，我不愿做远离农业的人，收获的味道最芳香。”柳本说长大的孩子不愿出村直到终老。出村的人也是走进了另一村庄--国内四十七个国外七个实验地。
山岸主义社会虽是持立独行的社会团体，并非尘风不入，也曾有人出走，过顺应时代的生活，但上交财产不退，出村之人有不回头亦有二进宫者。对复归山岸的人，理事们亲自重申山岸理念，再教育的内容严厉而深刻。反之，对有信仰而无财产的人进村，山岸照收。曾有负债人归宿丰里，丰里帮他清算了世外纷争，但有一个条件：信仰坚定。８月１５日，天上明月辉映着人间灯火。村民身着和式浴衣，手摇团扇，从容微笑。柳本解释这笑：“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得道知足，知足者富。”
无为而冶
１９６８年，冲永和规与三十多个脱党人士扎根丰里播种人人平等、财富共享、天人合一的理想。三十多年过去，他们身后的扎根者是否清一色为理想而来？冲永说这不涉及土生土长的村民。外来户中有信仰者、厌世者、实验者、体验者、逃避者及栖身者，目的多样，他们进村前后的教育便是我们的责任。对外开放的“山岸主义讲座”是教育的形式和内容：绝巧弃利、见素抱朴、少私寡欲；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渐渐，他们便懂得山岸社会决不是败于世俗社会之人的收容所，而是一个有着别样追求的团体。
冲永和规为什么选择了无人管理的管理方式？冲永述及老子名言：无为而治。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为者败之，执者失之。为无为，事无事是最高级的管理方法。当年创始人山岸遵老头子妙言治己国，现如今，他的后继者仍依“法”治村，此“法”的管理体系似原始社会，自人类掀开文明一页，社会大分工，物质分配便渐渐确立了。山岸的“法”似把史书倒翻--腕戴有编号的精工手表，颈系有编号的领带的冲永似乎对应着五千年前草叶遮体、手拿石器的原始人。
前进乎？倒退乎？
三十七年来，山岸主义社会能在榨取剩余价值为第一目的的资本主义社会里生存发展壮大，并非一句"存在就是合理的"可说清楚。存在之谜一如桥口指着果园的苹果树、橘树共生之景，生长在寒、温带的果树不能同地生长却能在丰里土地上比肩茂长，为什么？桥口笑笑：“以农为本的人琢磨的就是地里这点事。”
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日月星光下，天地人演绎出一幕幕世间剧。二十世纪的日本人山岸已代藏吸取了中国老子的思想，创立出山岸主义社会，三十年来天地转，追随者们在他身后衍生出国内外五十四所实验地。日本观山岸犹隔纱幕，雾里看花的效果让人浮想翩翩。冲永和规的态度是：别人怎么看山岸是别人的事，三十七岁的山岸的出生成长壮大是否合乎道才是最要紧的事。
摘自《北京青年报》青年周末海外版，１９９８年１１月６日第二十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