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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和尚 - 2015/10/14 15:31:44
2015-10-14 15:03:41  来源:《看懂世界格局》  作者:王伟


  本文摘自《看懂世界格局》,王伟著,南方出版社出版


  大势不再



  “最危险的敌人往往来自我们内部……”这句话在许多时候、许多地方都是适用的……

  对20世纪80年代的美国人而言,苏联其实已经越来越不足为虑了——虽然那时苏联的威胁被媒体描述得仿佛可能在下一秒就会降临在西方人面前。如前文所言,自20世纪70年代开始,通过一系列软硬兼施的手段,西方世界中由美国人所主导的“金字塔”型分工体系的结构开始变得清晰且严密起来,并且西方世界大于社会主义阵营的经济总量在美国人的统一调配下成为实实在在的优势。两个阵营之间的实力差距从当年的两届奥运会就可以看出来。当时美国以苏联入侵阿富汗为借口,带头抵制1980年的莫斯科奥运会。结果不算苏联自己,当年参赛的国家只有80个,参与报道赛会的新闻记者共有5615名,比参赛运动员的人数还要多。开幕式上,这80个国家里又有16个国家的代表队在入场式上没有打本国国旗,以奥林匹克五环旗替代,新西兰代表队干脆打了面黑色五环旗,有10个国家只有旗手一人,运动员干脆没出场,后来在获奖时这些国家也不升国旗、不奏国歌——借着奥运会搞政治对西方国家来说是轻车熟路。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苏联还以颜色,也带头搞了一次抵制,但声势上要小得多,参加抵制的只有保加利亚、民主德国、越南、蒙古、老挝、捷克斯洛伐克、阿富汗、南也门和古巴等国家。

  所谓“抵制”,就是要让各个国家表明立场、选边站队。看看两次抵制的响应者,东西方阵营的界线也就基本清楚了。西方资本主义阵营差不多涵盖了世界工业生产力的三分之二,这样的实力一旦被有效地组织起来,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在总体实力居于劣势的情形下,苏联要继续和资本主义阵营保持均势,那么积累和消费的比例、重工业和轻工业的比例以及工业和农业的比例就都无法保持平衡,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提高程度和国家经济增长就无法成正比。举个例子,在阿富汗战争期间,苏联一架米-24武装直升机的价格只约合9吨猪肉,这不是说苏联直升机多便宜,而是意味着那里的猪肉太贵了,这背后就是苏联国内轻重工业严重失衡。苏联的封闭经济体系里,发行的货币和生产的产品是对应的,然而这些产品中大多数都是衣不能穿、食不可餐的军工产品,刨除这一块,只对比和老百姓生活相关的消费品的话,卢布的发行就是过量的。因为对一般消费品的购买力不足,导致卢布对西方货币的官方汇率和实际汇率能差出很多,那时黑市兑换猖獗就是这个问题的反映。“8·19”事件以后卢布迅速贬值,其中就有被“打回原形”的味道。

  有人说苏联为什么不能不搞对抗,为什么不以“和平与发展”作为自己的主题?问题是西方国家不会给社会主义国家阵营这个机会。里根上台以后,美国开始对苏重新采取遏制政策,表面上没有20世纪50年代杜鲁门主义那样强硬——因为美苏的实力差距没有那时那么大,但也不是尼克松时期的收缩政策。里根政府的基本方针是:强调以抗击苏联为中心,奉行所谓“以实力求和平”的方针,具体说就是以美国的经济、军事实力压制苏联;在地区争夺上,把苏联顶在20世纪70年代末的扩张线上,使社会主义阵营不能再前进一步。同时,保持各种渠道,加强同苏联的“对话”——也就是促使苏联“和平演变”。国务卿黑格、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艾伦、国防部长温伯格成为对苏战略的核心人物。后来艾伦在任职10个月后被对手搞了个受贿丑闻被迫辞去了职务,军人出身的麦克法兰接任了他的位置,这样里根身边就是三位军人出身的鹰派幕僚在决策对苏战略。和平与发展在后面的历史的确成了时代的主题,但其前提是美苏两边必须有一方衰落直至灭亡,而很不幸,苏联是灭亡的那一个。

  异化

  产生变化的不只是双方实力上的对比,更为根本的是苏联自身的变化:由于缺乏人民对党实施有效监督的体制,自赫鲁晓夫时代开始,苏共从一支代表工人阶级利益的共产主义政党一步一步蜕变成了所谓“全民党”,实质就是变成了一个新的权贵集团,国家资本主义蜕变成了权贵资本主义,列宁被他们改造为一个形象越来越模糊的简单图腾,用以维护其执政的合法性。党开始背离社会主义,背离人民的利益;领导干部日益脱离群众,退化成为一群贪婪如狼、懦弱如羊、蠢笨如猪的官僚;官僚主义与干群关系紧张大大地损害了原本运转正常的计划经济体制,使得内政问题进一步恶化……在经过长达18年的、稳定的、“一团和气”的勃列日涅夫时代之后,苏共的权贵化已然到了积重难返的时代,为了让自己以及子孙后代永享到手的利益,苏共的既得利益集团最终开始搞起了政治体制改革——抛弃社会主义搞私有化,好让自己从管理财富的国家干部变成掌握财富的资本家。

  某些原本就自视高老百姓一等的所谓“知识分子”,此时也迫不及待地站出来,高喊着要对国家进行民主改革,实质则是妄图在动荡中为自己分一杯羹——当初靠搞“民运”上台的这批人,后来无一例外地成了新贵族,譬如格鲁吉亚的萨卡什维利、乌克兰的尤先科等等。最可笑的是,由于苏共背离党的宗旨和原则、背离社会主义所产生的种种社会弊端,在这些人嘴里却成了社会主义的罪状,以此来彻底否定社会主义。当然,更多的知识分子,则是由于苏共的腐化以及20世纪80年代以来西方经济快速发展的表象才接受了西方的新自由主义思想,进而不自觉地成为这些思想在苏联国内的传播媒介,而这些天真的知识分子们包括当时苏联的“经济学家”对市场经济和私有化的认知尚处在“西方19世纪的水平”——面对一堆经济问题,他们的理解是只要私有化了,一切“自然”就解决了。除了党内与知识界的这两股力量以外,民族分裂势力、各种宗教势力以及沙俄时期的旧贵族在这段时期也都活跃了起来。而这些人又都不约而同地纷纷将手伸向了西方国家,以期借助外部力量达到自己的目的。苏联时代大量所谓“异见人士”的活动经费来源于哪儿呢?显然并不是从苏联的工人农民那里募集来的,苏联时代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集资活动。到目前为止,我们所知道的一个大金主是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呢?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又译为“国家民主捐赠基金会”,简称END,熟悉国际政治的人恐怕都不会太陌生。它号称美国上百万个非政府组织中的“龙头老大”,和美国国务院、国际开发署、中央情报局有密切的联系,被认为是中情局的“另一块招牌”。这个20世纪80年代初成立、主要靠美国政府拨款从事活动的“非政府组织”在世界很多地方扮演过特殊的政治角色,可以数出来的有:委内瑞拉等拉美国家、乌克兰等独联体国家、伊朗等西亚国家、缅甸等东南亚国家,它们都受到其颠覆活动或推动“颜色革命”的影响。

  不仅仅是在党外,在苏共党内,为了抓住权力很多人同样选择去搞“挟洋自重”。在雅克列夫的牵线搭桥之下,1984年戈尔巴乔夫与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在伦敦郊区切克斯别墅一对一地秘密会见,谈了什么至今没有完全解密,但之后西方各个国家立即统一形成了舆论热潮,它们“盛赞”戈氏“是苏联理想的接班人”,“是具有新思想的新一代领导人”,“是可以打交道的人”。戈氏的那颗带有招牌式胎记的半秃脑袋在当时常常会出现在西方的各种杂志上,其中包括《时代周刊》——撒切尔夫人曾自豪地说:“是我们把戈尔巴乔夫提拔起来当了总书记。”

  1986年里根和戈尔巴乔夫的雷克雅未克会见也是一对一,戈氏亮出了他的底牌——已做好牺牲苏联利益,为美国效忠的准备。戈氏后来公开地承认:在雷克雅未克会见时“实际上已把苏联交付美国听凭处置”,他说:“雷克雅未克实际上是一场戏……一场重头大戏……我认为,如果没有里根这样强有力的人物,整个过程就不会开始……这次峰会上我们……走得已经那么远,根本就不可能再有回头路。”1989年戈尔巴乔夫在马耳他同老布什总统会见的时候,整体移交苏联内政、外交阵地的过程已经完成,当时有个快言快语的外交官形象地说:“冷战是在地中海暖洋洋的海水中埋葬的。”背叛

  如果说戈尔巴乔夫还只是迎合西方势力的话,叶利钦、谢瓦尔德纳泽、切尔诺梅尔金等人则走得更远,这些人代表了苏共党内的反叛力量。早在1987年夏天,当叶利钦尚未与戈尔巴乔夫发生冲突之时,叶利钦就开始与美国驻苏联大使进行接触,他反共反社会主义的“坦率”,给美国大使留下了强烈的印象,美国随即将他作为重点工作对象,全力支持他对抗苏共中央、对抗苏维埃政权、分裂苏共和苏联的一切行为。由此开始,叶利钦或者说是苏共内的反叛力量取代了以戈尔巴乔夫为代表的苏共改革派,成为西方国家眼里“更可以打交道的人”,此前戈尔巴乔利用外交场合所反复宣传的“新思维”、政治改革等话题,此时对西方国家恐怕已经不再有那么强的吸引力了。

  在叶利钦与戈尔巴乔夫公开发生冲突被开除出政治局后,这一点表现得尤为明显。那时美国利用各种机会始终与叶利钦保持着密切的接触。1989年叶利钦当选为苏联人民代表并进入最高苏维埃,当年9月随即访美,而美方则破格接待这位“非正式访问”的“非官方人物”,安排总统、副总统、国务卿和前总统里根等诸多政要同他会晤。叶利钦回国后,随即加紧展开反共活动。一方面在党外谋求取消苏共领导地位的宪法的修订,另一方面在党内领导“民主纲领派”进行“政改”,力图“彻底改造”苏共,剥夺党的领导权。

  戈尔巴乔夫与叶利钦的政治斗争,说白了就是苏共高层瓜分国家和人民财富的一场利益之争。为了自身的私利,这些人可谓不择手段,完全罔顾其他——在这场斗争中美国政府竟被请出来担当起了协调人的角色。叶系与戈系后来的“联手合作”是由白宫和美国国务院推动的,在大国政治中恐怕找不出比这更荒谬、更可悲的事情了。1990年3月,叶利钦当选为当时苏联范围内最大的加盟共和国——俄罗斯共和国议会的议员,同年6月,他凭借一系列“政治秀”当选为俄罗斯共和国的主要行政长官。此后,叶利钦和他的助手们开始采取一系列政治手段,破坏国家的计划经济体制,导致国家经济增速出现明显下降,降幅约为2%。1991年,叶利钦又进一步破坏中央计划,他把俄罗斯税收的绝大部分截留了下来,不再上交中央财政,而俄罗斯共和国则是苏联的主体部分,苏联经济因此当年就下降13%,这最终诱发了苏联的解体——20世纪90年代初苏联经济中出现的问题,根本不在于计划经济体制内部,而完全是人为破坏的结果。

  苏共反叛者们最终成了后来苏联解体最大的获益者。如今俄罗斯最富有的人正是当年党内的“精英”。所谓“改革”,说到底改的就是一个社会财富分配体制——把原来相对平等的财富分配体制砸碎掉,然后把财富堆在那里,让人们一哄而上去抢,谁抢着算谁的,苏联的“经济学家”们美其名曰自由竞争。而这些身居要职的精英们早已给自己占住了最好的位置,这样一来结果可想而知。除了众所周知的叶利钦家族之外,还比如说切尔诺梅尔金,20世纪80年代他当过苏联天然气总公司的总经理,1992年天然气公司“私有化”后,切尔诺梅尔金摇身一变成了天然气股份公司最有实力的控股人,控制着全世界40%以上的天然气资源,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几个人之一。苏联共青团中央书记科尔科夫斯基,利用自己的职位创办了一家大银行,把原属于人民的财富变成了他个人的财产。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些党内的“激进民主派”曾大肆批判苏共高层的腐败与特殊化,平心而论,那时苏共领导干部们的特殊化还仅限于偷偷摸摸地搞些特供商店之类的东西,在莫斯科库图佐夫大街上有一座公寓楼,里面的户型大致是200~300平方米,勃列日涅夫、苏斯洛夫和安德罗波夫的居所就在里面,对于如今的人们而言,这种级别的腐败恐怕说出来都会被笑话。事实上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莫斯科就已经实现了电气化,每5个家庭就有一辆私人汽车,苏联公民每月用于文化娱乐的支出占工资总额的10%~15%,更重要的是涵盖全民的免费医疗、免费教育以及免费住房。对比1991年之后富可敌国的新贵们的腐败生活,当时的国情是:国民人均寿命缩短,治安恶化,贫富差距拉大,国家工业体系支离破碎……当年苏共的腐败与之相比,恐怕就有几分“窃钩者”与“窃国者”的味道了。如今“窃钩者”已经“伏诛”,而“窃国者”又当如何呢?

  相比于这些新贵,戈尔巴乔夫的晚景则要凄凉得多。在笔者看来,这并非是由于一些文章中所说的愚蠢或者是“好心办坏事”,这其实是他与叶利钦斗争失败的结果。他们所争夺的,不客气地说其实就是一个“卖国者”的位置。苏联解体以后,叶利钦给戈尔巴乔夫的只是每月4000卢布的退休金——这也是戈氏在辞职之后所唯一关心的事情,不幸的是随着俄罗斯国内疯狂的通货膨胀的到来,这笔钱折合成美元之后不过1美元而已。戈氏开始像一个艺人一样忙着在西方国家拍广告赚钱,他曾带着10岁的孙女入镜拍了必胜客广告;拿自己的名字为伏特加酒做了商标;还曾为路易·威登做过广告……显然,戈氏所看重的只是自身的利益,所谓“好心办坏事”是无从谈起的。

  解体

  在苏共内部如此“配合”的同时,美国人也没有闲着。美国政府制定肢解苏联的行动计划始于1981年春,策划大致完成于1986年底——也就是戈尔巴乔夫与里根单独会见之后,前后一共耗时5年多一点的时间。这一行动当时是背着社会公众、政府和国会秘密进行的,知道内情的仅限于高层的少数几个人——总统里根、中央情报局局长威廉·凯西、总统国家安全助理理查德·艾伦和国防部长卡斯帕尔·温伯格。现在公布的资料表明最早提出这一计划的是威廉·凯西,“凯西、艾伦、温伯格在总统的支持下,决定向苏联发出挑战……我们认为雅尔塔会议无效。”回忆人记得在凯西提交了阿富汗战场等情报报告后,提到了苏联问题,凯西认为美国没有必要再继续遵守以往的游戏规则。

  哈佛大学历史学家理查德·帕普斯为里根草拟了美国对付苏联最新战略计划,代号为:NSDD-75。这一次世界大战略表明了美国政策中的“革命性转折”。“我们当前的目标已经不是与苏联共存,而是要改变苏联的制度。”“我们完全有能力借助外部压力来改变苏联制度。”“通过利用苏联内部的弱点来动摇苏联制度是美国的目的。”为此,美国展开专门行动,开始在苏联和东欧国家内部寻找他们觉得可靠的代理人——雅克列夫、戈尔巴乔夫、叶利钦这些人恐怕就是他们的“工作成果”,通过给阿富汗反政府武装以及东欧的反对派以物质和政治支持,使苏联卷入两场尖锐的危机——阿富汗战争和波兰危机。

  与NSDD-75计划配合的还有另一套反苏经济战方案,代号是:NSDD-66,在1982年勃列日涅夫去世后开始执行,策划者是里根的苏联经济顾问亨利·罗恩。NSDD-66的主要任务是:切断苏联从西方获得先进技术用于产业升级的渠道;打击苏联外汇的主要来源——石油和天然气的贸易。克格勃和苏共高层当时都知道存在这样一系列“旨在推翻苏联制度的美国情报机关和其他特工机构的计划”,然而忙于瓜分国家财富的权贵们显然对此并不在意,相反,为了在政治斗争中占据上风,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乐于主动迎合西方国家。

  除了戈系和叶系以外,苏共党内还存在由雷日科夫、亚纳耶夫等人所组成的第三支力量,他们主张要回到比较传统的社会主义道路上去。然而,这批人并没有走出苏共权贵化的框子抑或是历史没有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吧。作为挽救联盟的最后努力,副总统亚纳耶夫等人发动了“8 · 19政变”,软禁了戈尔巴乔夫,然而这一行动并未得到人民群众的响应,后者选择了冷眼旁观。而在面对西方所谓的舆论压力时,亚纳耶夫等人又表现得畏首畏尾,在事件爆发三天之后最终释放了戈尔巴乔夫。最后的努力至此宣告失败了,叶利钦借此机会,宣布苏共为“非法组织”,停止了党组织在俄罗斯共和国境内的一切活动——整个过程中,竟没有一个党员站出来进行过抗争。也就在这个8月,乌克兰、白俄罗斯、摩尔多瓦、阿塞拜疆、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先后宣布独立(此前在1990年3月11日立陶宛已宣布独立,次年,格鲁吉亚、爱沙尼亚、拉脱维亚依次宣布独立),苏联解体至此已进入不可逆状态。1991年12月25日,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宣布辞职,将国家权力移交给俄罗斯总统。当天19时32分红旗从克里姆林宫上降落!第二天,苏联最高政权苏维埃通过最后一项决议,宣布苏联不再存在……

  颜色革命

  事情到此还远未结束,这片土地上一下子出现了15位总统——同时也是这里最富有的人。而在此之前,他们都是苏共的高级干部,正是通过肢解联盟,原本属于全体苏联人民的国有资产被这些人划到了自己的口袋里。这样一个根源也就决定了,由苏联解体而诞生的这些新的政权执政基础从一开始就是背离人民根本利益的,是难以获得民心的——简单说就是在已经腐化的苏共基础上进一步变本加厉。

  对于西方国家而言,这些政权同样是无法令人放心的,他们的利益依旧是基于他们的国家来实现的,和西方世界并没多少瓜葛,甚至很多地方还会存在冲突——这一点可以参见现在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如果苏联解体仅仅限于这一步,那对西方而言需要解决的就只是一个地缘安全问题,苏联地区的资源依旧没有完全纳入西方主导的经济体系中来,那些地缘上的战略要冲也没有完全被西方国家所掌握,因此资本扩张从中所能获得的好处还是有限的。鸡蛋原本就有缝,而外面还有一大群虎视眈眈的苍蝇,于是,颜色革命也就开始了。从格鲁吉亚开始,之后是乌克兰,然后是吉尔吉斯斯坦。与此同时,俄罗斯针对普京的游戏也开始了。与脱胎于苏共官僚的旧领导层不同,这些靠颜色革命上台的新贵最初都是党外的知识分子或者是“异见人士”,他们手中的政治资源原本要少于前者,于是也就更加依赖于西方国家的支持。在苏联解体之前,他们和叶利钦们曾可以说是同盟关系,而变质后的苏共对这些人也一直采取绥靖政策——苏共不敢依靠人民,就只能选择向这些所谓“精英阶层”寻求支持。如今苏联灭亡了,由这些和西方存在更多“共同利益”的人去执掌权力,显然比那些前苏共官僚要更合适。

  在2003年格鲁吉亚“玫瑰革命”之后,笔者在一部纪录片里清楚地记着这样一个镜头:在一个公开场合,萨卡什维利在对记者进行了一番讲话之后,立即回头去问了他的顾问——美国退役军官布鲁斯·杰克逊这样一句:“我说错什么了吗?”这其实就是这些“民主派”人士与美国之间关系的最真实的写照。2008年北京奥运开幕当天,格鲁吉亚突然兵进南奥塞梯,由此俄格战争的序幕拉开了,之后在不长的时间内,俄罗斯毫无悬念地赢得了战争。在此之前,其实两国已经就南奥塞梯问题达成了协议,原本通过军演进行示威的俄58集团军也已结束演习准备撤回。从实力来说,格鲁吉亚举国的武装力量就数量而言,仅相当于面前俄58集团军加配属航空兵及海军数量的五分之一,人员及战术水平、装备水平同样远低于俄军。在争议已经通过外交途径得以解决,而实力又相差悬殊的情况下却主动挑起战争,这显然是违背常识的,但萨卡什维利偏偏就这么做了,这是由于领导人的头脑一时发热吗?恐怕并非如此,相反萨卡什维利当时可能还非常清醒。

  俄格战争有这样一个背景:2008年时金融风暴正处于高潮阶段,当时美元的地位岌岌可危,在这种情况下欧盟和俄罗斯便再次有了联合起来“抢班夺权”的想法,按照《保尔森回忆录》里的记载,奥运期间普京甚至私下给中国高层传话,要“一起抛售美国国债”,准备直接结束美元的性命。在这种时候,俄格战争无异于在俄欧关系上狠狠地切了一刀,即便双方决策者对此心知肚明,但迫于国内舆论压力,短期内也无法和对方继续保持合作。也就是说,萨卡什维利这个看似毫无道理的举动,在一个关键时间点上大大地减轻了美元的压力。美国人才是整个事件真正的受益者,而最直接的受害者则是格鲁吉亚的普通百姓和在战火中送命的士兵。此番种种,恐怕不是用巧合可以解释得通的。

  死亡进行时

  就笔者看来,发生在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东欧剧变可能是20世纪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一场悲剧。首先,对苏联而言这无疑是灾难性的,西方先前承诺给叶利钦们的援助几乎无一兑现,俄罗斯从西方国家手里得到的援助远不及波兰和乌克兰。1993年冬季,俄罗斯因为粮食危机已经面临要饿死人的威胁,而在这个时候,副总统鲁茨科伊竟还在盘算着如何利用即将到来的危机向叶利钦逼宫夺权。所幸的是,当时中国政府承诺在两年内以不高于加拿大离岸价格,每年向俄罗斯提供500万吨共计价值4亿美元的玉米,这满足了俄罗斯生产“人造肉”罐头和饲料原料的需求,危机方才得以缓解。和苏联时期比较,现在俄罗斯人的人均寿命减少了十年以上,出生率从苏联时期的14%~17%锐减至8.3%,死亡率由苏联时期的8%~12%增至14.7%,最高时达15.7%,俄罗斯平均每年减少人口达100万——按照国内某些学者的逻辑,也可以说俄国的改革派和民主人士们干掉了数以千万计的俄国人。与此同时,包括俄罗斯在内大量东欧妇女迫于生计而沦为娼妓。在当时,西欧各国的色情业的平均价格因为东欧妓女的大量涌入而被大大地拉低,以至于本土妓女上街抗议“她们的东欧同行”搞“倾销”——对苏联和其他前社会主义国家的人民来说,这绝不是一个让人听后乐得起来的笑话。

  和很多文章里所提到的不同,在笔者看来,并非是苏联的经济问题引起的这场悲剧,恰恰相反,是苏联解体本身制造了苏联地区经济的悲剧。很多文献都曾将联盟解体的原因归结于苏联后期经济增长缓慢,但是需要指出的是:首先这个“缓慢”是相对于1975年之苏联GDP4%~8%的增长率而言的,而同期美国的平均值则为3.3%。1975年之后,按照反共专家布热津斯基《大溃退》一书里的说法,苏联经济增长常年低于5%,可问题是经历了“平成战败”的日本有十年时间干脆是处于停滞状态,美国大萧条时期也曾有过负增长,但美日政府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而且在1975年经济增长趋缓时,苏联人民的消费额增速是在加快的,换句话说苏联在当时已经开始逐步扭转高积累低消费的情况了。事实上直到1990年年初,苏联经济依旧是正增长,逆增长是当年夏天开始的——原因上文里提到过,俄罗斯共和国在叶利钦当选总统后开始人为地破坏计划经济体系。还要说明的是,苏联时代GDP和GNP的计算是不算第三产业的,计划经济体制里不存在金融操作这样的虚拟经济成分,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里,制造业对GDP的贡献通常只占20%~30%,其余都是金融及服务业。

  对苏联的经济而言,应该说1991年前后的动荡只是让国家经济“休克”了——国家的动荡影响的实际只是分配环节。苏联范围内,工厂、设备等等都还在那儿放着,工农业生产能力完全是可以满足人民生活需求的,真正的问题出现在后面,苏联经济的“死亡”是一个持续了很长时间的过程。

  开启苏联经济“死亡”的第一步是联盟解体。苏联工业体系的特点在于各个地区分工高度专业化,往往一个小城镇只负责一种配件的生产,其余生活物资都从外面调配,一架图-154客机,上面的零配件来自十几个加盟共和国。笔者所生活的城市就是20世纪50年代由苏联专家负责规划的,所以对此有着比较清晰的认识。市内最初一共三个区,轻工业、重工业、生活三样分得清清楚楚,三个区之间留出了大量空余土地以备今后发展——至今市区中心尚有8平方公里的草原。这种高度专业化的分工可以极大地降低生产成本,提高生产效率,同时可以比较平均地在国内各个地区实现普遍的工业化,保持国内均衡发展。随着联盟的解体,各个加盟共和国虽然手里都拥有大量苏联时代的工业遗产,但是他们的工业体系都是残缺不全的,就像是一家里几个兄弟分家,把一辆完整的汽车拆成一堆零件,然后每人拿几个,结果就是谁也没有车坐,零件只能当废铁卖了。

  第二步则是由“私有化”而导致的“去工业化”。在与邓小平南方视察差不多同一时期,俄罗斯也在搞他们的“有俄国特色的市场经济”。俄国人的步子要比中国大得多,当时的俄罗斯总理盖达尔炮制出了一个“跑步进入市场经济”的“500天计划”,60%的国有资产都被以“股份”的形式平均分配到每个公民手中,而在当时的恐慌情绪之下,大多数老百姓自然是不会考虑如何经营这份“产业”的,他们需要的是尽快把手中的资产券变现,兑换成外币、黄金,甚至是面包,然而这种行为却进一步加剧了社会的恐慌。很快,那些国有资产集中到了少数“寡头”手中,苏联4万多家国企,除了利润丰厚的能源、传媒等产业外,其他产业都被转卖或是废弃了。因为经营这些产业是要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的,而且苏联时期基础产业的立足点是考虑如何支持国民经济的稳定运行,是否赢利则另当别论(譬如在远东修铁路,从国家战略角度说是正确的,但从资本家获利角度说是不正确的),这对急功近利的资本家而言是无法容忍的,于是大量“拆了大楼卖钢筋”的事情就出来了。当时大家都在搞工业化,苏联却在“去工业化”,制造业越来越单薄。在戈尔巴乔夫上台时,苏联工农业总产值年增长率仍旧在6%以上,苏联和华约国家的重工业出口约占整个世界出口量的38%[1],军工出口约占50%,石油天然气及其附加产品约占18%,贵重金属(含有色金属)及其产品约占40%,民用航空和造船业出口约占25%,化工产品出口约占30%;苏联自己的民用船舶总吨位就占据世界第一,捕鱼量也连续多年占世界第一;煤炭工业产量和出口量也一直高居世界榜首。那么苏联解体之后呢?举一个简单的工业指标——汽车年产量,2009年时俄罗斯的汽车年产量是140多万辆,尚不及印度,仅仅是中国的10%,而钢铁产量是5900多万吨,差不多也是同年中国的10%。到2007年时,俄罗斯GDP到了1.2万亿美元,达到了苏联解体前的水平——联盟解体曾使得苏联境内GDP减少了45%,这的确是一个不小的进步。但是要注意的是,这里提到的是GDP而不是工农业生产总值,这只是说明俄罗斯境内资本流动的量很大,至多意味着增加了一部分就业岗位,而“去工业化”的进程其实并没有被逆转,苏联时代的GDP是搞工业搞出来的,而现在的GDP是靠卖石油卖出来的——2007年GDP大幅增长主要得益于当年石油价格大涨。在评论鸦片战争时我们常常会说,当时中国的GDP虽然是第一,但这是生产瓷器、丝绸的GDP,而英国的GDP则是生产枪炮的GDP,在这里其实是一个道理。

  不只是设备和厂房不断被废弃,工业方面的人员培养也出现了可怕的断层——俄罗斯目前除了能源以外,在国际市场上能拿得出手的大宗商品只剩下了武器装备,而俄罗斯军工系统从业者当时的平均年龄已达到56岁,总工程师多数都是一群八九十岁的老人在担任,第二梯队是不存在的,一经互会严密的组织体制决定了有时需要将它当做一个整体来看待,事实上东欧剧变的起爆点正是“波兰危机”。当年波兰的动乱导致原本由它负责的粮食生产无法进行下去,而美国对华约国家的粮食禁运进一步加剧了这一危机,而这又导致了苏联等国家经济运转异常,进而为戈尔巴乔夫的“政改”提供了借口。旦这一批人故去,俄军工行业将面临无人可用的局面。即便是现在,无论是苏霍伊、米格战斗机还是T系列主战坦克,基础设计都是在苏联时代已经完成的,后期俄罗斯的工程技术人员所做的只不过是在这些原始设计上逐步加以升级改进,或者是将当初已经接近完成的项目在降低技术指标后加以完成,1991年以后完全从头开始研发的项目几乎是没有的。换句话说,如今的俄罗斯军工行业其实是在吃苏联时期的“老本”,它的原发性设计能力基本上已经被废掉了,俄罗斯现在能成为世界第二大军火出口国只能说明苏联时代工业的强大——靠一堆残缺不全的残骸都可以让一个俄罗斯支撑近20年,而且后面还能再撑一段时间。再拿苏军的短板——海军来说,联盟解体前夕,苏联已经下水两艘6万吨级的常规动力航母,其中一艘已经开始海试,另一艘7万吨的核动力航母也已经完成过半。如今,俄罗斯国内所有的船厂都不具备建造2万吨以上军用船舶的能力,2010年时俄罗斯需要与法国签订协议,购买法制的两万吨级“西北风”级两栖攻击舰。

  不光是对苏联人民,对世界上其他国家的人民而言,东欧剧变同样未必是一件好事情。当然,最起码对中国而言,苏联解体意味着来自北方的地缘威胁几乎可以说是永久性地消失了,中国还从苏联地区以极低廉的价格得到了大批技术、设备、科研人员以及各类资源。但是必须看到的是,东欧剧变也意味着人类探索有别于资本主义的新的生活模式的进程遭遇了重大的挫折,这是事关所有人的一件事情。而对世界格局而言,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的世界政治军事格局和地缘政治均势的两极体制至此被完全打破了,美国成为全世界唯一的霸主。同时,这也意味着资本扩张的制衡因素不存在了,之后的一系列大事件——包括现在的全球经济危机,可以说都是发端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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